虚假的自我:当我们与自己的感受失去联系

我注意到一个令人不安的模式——越来越多的人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,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。 他们说:“大家都觉得我应该快乐,我的生活看起来不错,但我感到一种说不清的痛苦。” 他们说:“我按照社会期待走到了今天,却发现这好像不是我自己的人生。” 他们描述着失眠、焦虑、无意义感这些症状,却在被问及“你真正想要什么”时,陷入长久的沉默。 这不是偶然。我们生活在一个鼓励甚至强迫我们与真实感受失去联系的时代。从童年起,我们就被教育要“听话”、“要乖”,要符合父母的期望。哭泣被制止,愤怒被惩罚,脆弱被嘲笑。我们学会了用一个个“应该”来替代真实的感受——我应该喜欢这个,我应该满足于这份工作,我应该在这年龄结婚生子。 我们就这样渐渐失去了与自己情感世界的连接。 这种自我异化的过程在社交媒体时代达到了顶峰。我们不仅需要满足父母的期待,还要活成朋友圈里令人羡慕的样子。我们精心策划生活的每一个展示面——完美的早餐,甜蜜的恋情,有意义的工作。我们表演生活,而不是体验生活。直到某一天,我们在自己精心打造的虚假自我中醒来,发现自己成了一个陌生人。 心理学家温尼科特曾区分“真实自我”与“虚假自我”。真实自我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创造性、自发性和独特感受的总和;而虚假自我则是为了适应外部要求而形成的一套防御系统。适度的虚假自我是社交必备,但当它过度发展,完全掩盖真实自我时,各种心理症状就会浮现。 抑郁,从这个角度看,是真实自我对虚假生活发出的最后抗议。它强迫我们停下来,不再能继续那种异化的生活。焦虑,则常常源于我们内心深知自己正生活在谎言中,却无力改变的矛盾。 重新连接的过程总是从承认断裂开始。我常常邀请来访者做一件简单却困难的事——不带评判地觉察自己的感受。当你说“我没事”时,身体真的放松吗?当你接受这份工作时,内心是开放还是收缩?当你和那个人在一起时,你感到自由还是压抑? 这些细微的体感,是我们与自己失去的联系中残存的线索。 一位来访者曾告诉我,她在一个深夜独自开车时,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多年没有问过自己“我想要什么”。那一刻,她在路边停下车,失声痛哭。那不是悲伤的眼泪,而是重新感受到自己存在的眼泪。 重新找回自己的过程就像在迷雾中摸索。它需要勇气放下那些我们已经习惯依赖的外部标准——成功、认可、社会地位。它需要我们忍受不确定,接受自己可能与他人期望的不同,甚至与自己所期望的不同。 但这是值得的。因为只有当我们能够接触自己的真实感受,并以此为基础构建生活时,我们才能真正地、完整地活着。我们才能体验到那种深刻的满足感——不是因为他人的认可,而是因为我们的外在生活与内在真实达到了一致。 心理症状不是需要消除的敌人,而是指引我们回家的路标。它们提醒我们,我们已经偏离自己的本质太远。抑郁迫使我们停下虚假的忙碌,焦虑揭示了我们生活中的不协调,关系问题反映了我们与自己的疏离。 也许,心理健康从来不是没有痛苦,而是能够完整地体验自己——包括痛苦、脆弱和所有那些被我们排斥的部分。它不是一种永恒快乐的状态,而是一种真实存在的状态。 在这个鼓励我们不断向外看的世界里,心理工作是一种反向的运动——它邀请我们向内看,重新学习那种被我们遗忘的、与自己连接的能力。 毕竟,没有什么比活得不像是自己的人生,更令人疲惫的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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