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里的刺

老陈又坐在了公园的长椅上,面对着那棵老槐树。 这是他退休后的第三个月,也是第三次来到这个公园。长椅对面总是坐着不同的人,有时是遛弯的老人,有时是嬉闹的情侣,更多时候是空着的。但老陈不在乎,他来这里只为做一件事——观察那棵槐树上的一个鸟巢。 “您也喜欢看鸟?”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。 老陈扭头,看见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男人,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,手里拿着本子和笔。 “不算喜欢,只是没事做。”老陈简短地回答,转回头继续盯着鸟巢。 年轻人没有离开,而是在长椅另一端坐下。“那是灰喜鹊的巢,它们今年春天刚搬来。现在应该有幼鸟了,您听。” 果然,微弱的叽喳声从巢中传来。老陈这才注意到,不时有成年鸟儿衔着食物飞回巢中。 “您是鸟类导师?”老陈问。 “心理医生。”年轻人微笑,“我叫李文。来这里做田野笔记。” 老陈哼了一声,不再搭话。他心里对心理医生没什么好印象——女儿前年就给他找过一个,说是帮他处理“退休适应问题”。聊了两次,老陈就不去了,觉得全是瞎扯。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,却不显得尴尬。李文偶尔在本子上写些什么,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坐着。 接下来的几周,老陈几乎每天下午都会来到这个长椅,而李文也总会出现。他们很少交谈,但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。 直到有一天,老陈发现鸟巢空了。 “它们飞走了。”李文不知何时已经坐在老陈身边,“幼鸟长大了,总要离巢的。” 老陈盯着空巢,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也被掏空了。 “我女儿...也要飞走了。”老陈突然说,话音未落自己都感到惊讶。他原本没打算告诉任何人。 李文点点头,没有打断。 “她拿到了国外的工作机会,下个月就走。”老陈继续说,声音有些发紧,“她妈走得早,是我一手把她带大的。现在连她也要走了。” “您不是希望她飞走,是害怕自己留下的孤独。”李文轻声说。 老陈愣住了。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他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。 “退休已经让我觉得自己没用了,现在女儿也要走...”老陈的声音哽咽了,“我知道该为她高兴,可是...” “可是心里有根刺,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,是吗?”李文接话。 老陈重重地点头,眼角有些湿润。 那天,他们聊了很久。老陈说起女儿小时候的事,说起自己如何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她,说起那些既当爹又当妈的手忙脚乱和温暖瞬间。 李文大部分时间只是倾听,偶尔问一个问题,引导老陈深入那些被遗忘的角落。 “您知道吗,”李文最后说,“灰喜鹊有个特点:幼鸟离巢后不会真正离开。它们会在附近建立自己的领地,经常回来看望父母。鸟类学家称之为‘分散不分离’。” 老陈若有所思。 次日下午,老陈带来了一本相册。他给李文看女儿从小到大的照片,讲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。 “这张是她六岁时,非要给我梳头扎辫子...” “这是她高中获奖,在台上找我的身影...” “这是她大学毕业,坚持要和我拍搞怪合照...” 在讲述中,老陈逐渐意识到,他与女儿之间的纽带远比地理距离强大得多。 一个月后,老陈的女儿陈琳来到公园找他们。她即将启程,脸上既有兴奋也有担忧。 “爸,如果您真的不想我走,我可以...”陈琳刚开口就被老陈打断。 “说什么傻话!”老陈拍拍长椅,“坐下,看看这个鸟巢。” 三人并排坐着,老陈说:“李医生告诉我,幼鸟离巢不是结束,而是关系的重新开始。你会飞走,但也会飞回来,不是吗?” 陈琳眼眶红了,紧紧握住父亲的手:“每周视频,每年至少回来两次!您也可以来找我...” 那天傍晚,送走女儿后,老陈独自坐在长椅上。夕阳给空巢镀上一层金边。 李文悄悄走来,坐在一旁。 “谢谢您,李医生。”老陈轻声说,“那根刺...好像不那么扎人了。” “刺不会完全消失,”李文微笑,“但我们学会了与它共处。有时候,正是这些刺提醒着我们爱的深度。” 老陈点点头,长舒一口气。这时,一阵扑翅声传来——一只灰喜鹊飞回空巢,嘴里衔着树枝,开始修补旧巢。 “看,”李文轻声道,“有时它们会回来扩建家园。关系永远在变化,但从不真正结束。” 老陈笑了,这是他退休后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。 心里的刺还在,但已经不再是障碍,而成了他情感地图上的一个坐标,提醒着他爱与被爱的痕迹。 远处,夕阳正好,柔和的光将一老一少的影子拉得很长,与树和鸟巢的影子交织在一起,宛如一幅完整的地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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