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我而言,情绪闪回不是一段清晰的记忆回放,而更像是一种时空错位的情绪体验。它是过去的创伤情绪(通常是童年时期),未经任何“现在时”的过滤,直接侵入了“现在”的身体和感受。 通常,它好像毫无征兆地就来了。 前一秒,还在与朋友谈笑风生;后一秒,一股冰冷、沉重的绝望感便从心底猛地升起,迅速淹没了我的感官。世界瞬间褪色,笑声变得遥远而刺耳。记得当时我会感到自己无比渺小、无助,像一个做错了事、害怕被抛弃的孩子。我清楚地知道,此刻的我“应该”是快乐的,但那股情绪的力量如此真实、如此霸道,它不容分说地劫持了我的全部身心。 我知道,我正经历一场“情绪闪回”。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并不知道这个名词。我只是困惑于自己为何会因为这些“小事”而剧烈反应:伴侣一句无心的抱怨,会让我瞬间进入战斗状态,愤怒又委屈;工作中一个细微的否定,能让我一整天陷入自我怀疑的泥潭,动弹不得。我感觉身体里住着一个不受控制的、脆弱的孩子。 直到我接触到“复杂性创伤后应激障碍”的概念,并了解到“情绪闪回”,许多谜团才仿佛找到了钥匙。 笔记一:认识那个“内在的困兽”——情绪闪回 · 它绕过了理智: 我大脑的理性部分知道“我很安全”、“对方没有恶意”,但我的情绪脑和身体却坚信“危险临近”、“我即将被毁灭”。 · 它扭曲了现实: 在闪回中,我会用过去的滤镜看待现在。上司的严肃表情,会被我解读为“我彻底失败了,他对我失望透顶”;朋友的短暂沉默,会让我感到“我被讨厌了,他们就要离开我了”。 · 它的核心是“羞耻感”: 对我个人而言,闪回最核心的感受是剧烈的、吞噬一切的羞耻感——“我不够好,我有缺陷,我不值得被爱”。这种感受如此原始,因为它很可能源于早年那个需要依靠父母存活的孩子,在感到被忽视或批评时,所产生的生存恐惧。 理解这一点,是疗愈的第一步。我不再是“一个无法控制情绪的怪人”,而是一个在当下,努力应对过去创伤反应的幸存者。这种视角的转变,带来了最初的自悯。 笔记二:从风暴中心到安全港湾——我的疗愈工具包 疗愈,不是让闪回永不发生,而是学会在风暴中为自己建造一个安全的港湾。这是一个漫长且需要反复练习的过程。以下是我在挣扎中收集的几件“救生衣”: 1. 命名与觉察: 当那股熟悉的窒息感来袭时,我学会在心里大声说出:“我正在经历情绪闪回。”仅仅是命名这个现象,就能在自我与那股情绪之间创造出一个微小的观察距离。我不再“是”那个恐慌,我只是“正在经历”它。 2. 接地练习:这是将意识拉回当下身体最有效的方法。我会强迫自己: · 看: 说出周围5种我能看到的物体。“白色的墙壁、绿色的盆栽、木色的书桌、蓝色的杯子、窗外的云。” · 触: 感受5种身体的触感。“脚踩在地板上的坚实感、手指敲击键盘的触感、衣服布料的柔软、后背靠着椅子的支撑、呼吸时空气进出鼻腔的微凉。” · 这个过程能有效地刺激掌管当下的“新大脑皮层”,帮助我从情绪脑的劫持中夺回部分控制权。 3. 与内在批判者和解: 闪回时,脑海里总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不停批判。我尝试练习“内在父母”的声音。当那个批判者说“你真没用”时,我会想象一个温暖、慈悲的成年人的声音回应道:“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,没关系的。你已经做得很好了,我在这里陪着你。” 4. 寻求连接与表达: 我曾习惯于在闪回时躲起来,独自舔舐伤口。但现在我明白了,孤独会加剧创伤。我会尝试向信任的伴侣或朋友发送一条简单的信息:“我现在有点陷入不好的情绪里,可能需要一点时间独处,但谢谢你的存在。”仅仅是表达出来,被看见,那份沉重的羞耻感就会减轻许多。写日记,把那些混乱的思绪和感受倒在纸上,也是一种极佳的清理方式。 笔记三:在废墟上重建——闪回的另一面 经历了无数次闪回与平复的循环后,我逐渐看到了它令人惊讶的另一面。每一次情绪闪回,虽然痛苦,却也像一次精准的导航,它指向了我内心深处那些尚未被疗愈的伤口。 它强迫我去正视那个被我长期忽略的“内在小孩”,去倾听他的恐惧,满足他从未被满足的需求——对安全、对被无条件接纳的渴望。 疗愈,因此不再是“消除负面情绪”,而是一场深刻的自我重逢与重建。我学习成为自己一直渴望拥有的那个“好父母”,为自己提供当年未能获得的稳定、理解和爱。 如今,当闪回来临,我依然会感到不适,但恐慌减少了。我学会了与之共处,像对待一个突然到访的、受了惊吓的老朋友。我会对它说:“我知道你来了。你很害怕,没关系,我在这里,你很安全。” 雨已经停了,窗外的世界被洗刷得清新明亮。我内心的风暴也已平息。写下这些文字,既是对自己的梳理,也希望能为在类似黑暗中摸索的你,送去一丝微光。 情绪闪回不是你的全部,它只是你过去经历留下的一道伤疤。而疗愈,意味着我们终于开始学习,如何温柔地抚摸这道伤疤,并意识到,在伤疤之下,我们生命的本身,依然完整,且充满力量。 这条路还很长,但我知道,我已走在正确的方向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