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次推开咨询室的门,我和陈默之间隔着半米的距离。走廊的灯光在他身后拉出道冷硬的影子,像我们之间那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墙。结婚七年,我们从每天通三小时电话的恋人,变成了同床异梦的室友——他睡主卧,我睡客房,中间隔着的,是三年前那场没吵完的架。 咨询师的提问像一把钝刀,慢慢割开结疤的伤口。“最后一次好好说话是什么时候?”我想了想,大概是去年他生日,我煮了长寿面,他说“谢谢”,语气客气得像对待陌生人。而陈默的回答更直接:“不记得了。”他说话时盯着桌面的木纹,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角,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,从前我总笑着把他的手掰开,现在却连碰一下都觉得突兀。 最初的几次咨询,更像是互相揭短。我说他回家就躲进书房,周末宁愿加班也不陪我去超市;他说我总翻旧账,一件小事能念叨半个月。咨询师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,忽然抬头问:“你们有没有发现,你们说的‘问题’,都和‘陪伴’有关?” 我愣住了。上周我重感冒,躺在床上昏昏沉沉,听见他在客厅打电话请了半天假,然后是厨房传来的声响。等我醒来时,床头柜上放着温水和药片,他坐在沙发上看工作邮件,见我醒了,只说“锅里有粥”,便起身进了书房。我当时只觉得委屈——连句关心都没有,现在才后知后觉,那个从不请假的人,为了我推掉了重要的会议。 陈默也有他的沉默时刻。有次咨询师让我们交换写“对方为这个家做过的三件事”,他写得很慢,笔尖在纸上顿了又顿。我看到他写:“她把我妈接来住时,提前学了老人爱吃的菜”“我创业失败那段时间,她偷偷打了两份工,没让我知道”“每年都记得给我过世的爸扫墓”。那些被我忽略的瞬间,像沉入水底的石子,突然在某个瞬间浮出水面。 转折点发生在第七周。咨询师给了我们一个任务:每天花十分钟,说一件“今天我注意到的你”。第一天我憋了半天,说“你今天穿的衬衫,是我买的那件”。他愣了愣,说“你剪了头发,比以前精神”。那十分钟像个结界,把工作、账单、生活的琐碎都挡在外面,只剩下两个人笨拙的观察。 有天晚上我起夜,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。走过去时,听见键盘敲击声停了,陈默正对着屏幕上的照片发呆——那是我们刚结婚时在海边拍的,我穿着白裙子,他搂着我的肩,两个人笑得露出牙床。他转头看见我,没像往常一样关掉页面,只是低声说:“那时候真好。” 我走进去,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。海水涨潮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过去传来,混着此刻空调的嗡鸣。“其实现在也可以。”我说。他转过头,眼里有我熟悉的、久违的光。 后来我们开始学着“说人话”。我不再说“你心里根本没这个家”,而是“我想和你一起做饭”;他不再说“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”,而是“我今天压力很大,需要安静一会儿”。有次我加班晚归,推开门,看见陈默坐在客房的床边,手里捏着我掉在地上的发圈。 “客房空调坏了,”他站起身,耳朵有点红,“主卧……还有位置。” 最后一次咨询,咨询师笑着说:“你们已经学会自己开解了。”走出咨询室时,陈默很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包,手指碰到我的掌心,像七年前第一次牵起我的手时那样,带着点微颤的温度。 阳光穿过树叶洒在地上,碎成一片晃动的金。原来婚姻里的冰面,从来不是突然冻住的,而是日复一日的沉默慢慢结的霜。但只要愿意伸出手,哪怕只是轻轻敲一下,就能听见冰层下,那些从未停过的、温热的水流声。就像我们,在无数个想要放弃的瞬间,终究还是没舍得,让那点余温彻底凉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