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理压力这东西，大约如野草，无人播种，却自行生长。人心里稍有空隙，它便钻将出来，蔓延滋长，不消几日，竟至于盘踞整个心胸了。 人皆以为压力是外来的，是上司的苛责，是账单的数字，是邻舍的攀比。殊不知压力实乃内心的产物，同一件事，甲视为灭顶之灾，乙却当它是清风拂面。我曾见过一个银行职员，每日经手千万钱财，面色如常；而隔壁的小贩，为三五个铜板的出入，竟至于辗转反侧，彻夜难眠。可见压力的轻重，不在外物，而在人心。 心理学上有所谓"认知评价"之说，谓人遇事，先判断其利害，再估量自身能力。二者相权，压力便由此生发。若自以为力不能胜，则压力如山；若觉得游刃有余，则压力如尘。此理甚明，但世人多不能自省，只一味埋怨外境，恰如坐于荆棘丛中，却怪荆棘不该生长。 缓解压力之道，首在调整认知。将大事化小，小事化了，并非自欺，实是智举。古人云"退一步海阔天空"，今人谓之"认知重构"，说法不同，其理一也。我曾见一位老先生，生意失败，家产荡尽，却在公园里教孩童放风筝，面上毫无愁容。问他缘故，答曰："譬如看戏，悲欢离合都是剧情，何必当真？"此言虽简，却暗合现代心理治疗之精义。 其次在于行动。压力积压心中，如污水蓄积，必致腐臭。散步也好，书写也罢，总要有个宣泄的渠道。医学证明，运动能促使身体分泌安多芬，此物乃天然的镇痛剂，能舒缓神经，愉悦心境。不必剧烈，每日散步半小时足矣。我认识一位作家，每逢文思滞涩，便去菜市场转悠，看贩夫走卒讨价还价，听市井闲人谈天说地，归来时眉头已展，下笔如神。 再次是作息规律。压力常与失眠互为因果，形成恶性循环。固定作息，犹如给生活装上节拍器，使身心有所依循。不必学古人闻鸡起舞，但也不该效仿夜猫，昼伏夜出。睡眠之于精神，犹如磨刀之于砍柴，看似耽误工夫，实则提高效率。 最后，也是最重要的，是培养一两样无关功利的爱好。人之所以压力过大，往往因为把全部自我价值系于一事一物。一旦有失，便觉天塌地陷。若能寄情于花鸟虫鱼，或醉心于琴棋书画，则生命有多根支柱，断了一根，大厦不至倾颓。我见过一位外科医生，手术台上冷静如冰，回家却热衷于烹饪，他说："拿手术刀是切断生命，拿菜刀是创造美味，二者相抵，心灵乃安。" 压力永远不会消失，除非生命终止。但我们可以学着与压力共处，如同园丁管理野草——不必根除，只要控制其生长，有时还能欣赏其顽强的绿意。适当的压力原是生命的佐证，正如适当的疼痛是健康的警钟。 人活世间，不如意事常八九。但看那石缝中的小草，虽受挤压，依旧向阳而生，开出细小的花来。
